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生事(下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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生事(下)

也不知陶仲賓許諾了多少, 到最後去李家邀請的人裏就多了個六巧。

宋媽媽還納悶呢,不就是請個花娘,那還要兩三個人去呀, 還要擡麽。誰知到了李家, 請玉娘還容易,等她提到要請福娘時,當即就吃了個閉門羹。

李媽媽翻手就是一個端茶送客式的拒絕, “福娘病著呢, 哪還能出門彈曲子, 玉娘一個也就夠了。”

“誒,”宋媽媽陪著臉笑道:“咱們這行當又不是養小姐, 哪有生病了就不唱曲的道理,我說李媽媽, 別忒嬌慣了閨女, 這回席面大,客人們難得請了,只是過去略唱一曲就回來的, 不長坐。”

“那也不成,大夫說了,福娘不能著涼受風,宋媽媽, 咱們多少年的交情了,旁的事你求到我這裏,我從沒不答應過, 可這回是真不行, 總不能為了客人要我女兒的命吧。”李媽媽還是搖著頭。

這番說辭,宋媽也無計可施, 畢竟她也有個閨女呢,總不能真逼著人把孩子往外頭推吧。

到了這會,六巧才出面道:“李媽媽說的對,是不能要人的命,可福娘老是這麽拘在屋裏病著,只怕不是身病而是心病,要我說,出去散心解個悶的,說不準還能好轉些,我家離得近,李媽媽還怕人跑了不曾,今兒是譚老爺做東,再怎麽,也得給他個面子呀。”

六巧意有所指道:“譚老爺可是咱們縣城三班大衙頭,大家夥在十街上吃飯不還要看他的臉色麽,就是縣裏三位大老爺們辦事,還都吩咐譚老爺去做呢,得罪了他,您想想往後的日子白添多少麻煩去,小鬼難纏喲。”

一提起譚塨,李媽媽放下茶盞皺眉深思,要是放在之前,自然不算什麽大事,可今時不同往日了,就是想跑,守城門的不能得罪,這樣想想,李媽媽便盯緊了六巧道:“譚老爺什麽時候到你家擺席來了,還有誰?”

六巧一攤手,“老爺們來家裏,我一個花娘怎麽知道,許是為著小七?總不至於看上了我吧,大家街坊鄰居的,我還能哄騙了你不成,不信你問我媽,譚老爺在不在的。”

宋媽媽連連點頭,“真的是他,還帶了個金家的花娘,叫什麽銀花的,以前在你家學過藝,還有那個之前桃花源裏接客的,估摸著是想湊齊了五個唱曲,好顯威風呢。”

這麽說來,李媽媽也只得點了頭,叮囑玉娘和福娘道:“唱一曲就回來,別在外頭耽擱久了。”

福娘輕輕應了一聲,難得聽她媽媽的話,沒有似往日那樣使性子,乖巧的換了一身

橘紅色豎領對襟衫,外罩酡色圓領衫,頭上挽雲髻,腰裏系彩繩,踩著尖尖翹翹鳳嘴鞋,攥起方勝連心如意帕,打扮的模樣別說外人見了吃驚,就是李媽媽也楞神,納罕道,打扮的這幅模樣做什麽?

只是見著玉娘也是全套的打扮,才覺著是她們姐妹兩故意爭風頭,按下了疑心。

好不容易才出了門,福娘拉著玉娘的手使勁呼吸,這可算是她活了十幾年頭一次背著她媽媽做的事情,不但緊張,還有那麽一絲絲的恐懼。

玉娘見她手還在打哆嗦,嘆著氣勸道:“要不然就算了,現在咱們還能回去,等席開了場,你就是再後悔也沒用了。”現在坦言,李媽媽只是生氣;可等到那時候,恐怕憤怒二字都無法形容了。

福娘緊握住玉娘的手,面色堅定道:“不回去,今兒我出來就做足了準備,你不知道,媽給我喝的補藥,我去偷偷翻過藥方,和先前許大夫給大姐開的藥一樣,是養身備孕的方子,你說媽想做什麽。”

她懇求的望著玉娘,“不能再拖了,好玉娘,你幫幫我吧。”

玉娘深吸一口氣,回握住福娘的手就往前邁步,“走吧。”

不就是李媽媽的怒火嗎,又不是沒吃過,舍命陪君子,玉娘幹了!

宋家此時院子裏已經擺上好幾桌席面了,如今初春,微風拂面春光明媚,屋裏反而顯得不大適宜了,因此席面只擺在院裏,熱熱鬧鬧三個大圓桌子,將院子擺的滿滿當當。

陶仲賓這會為了他弟弟是出了狠血的,定了會仙樓的席面,將素日有些交情的衙頭譚塨、文書唐訴、巡捕廳李德、驛丞孔適幾位老爺請來坐上桌,自己往日結交的好友花德多、錢適亮、谷博、喬七、武掌櫃等人中桌,下剩縣城裏店鋪夥計、各人帶來的隨員們坐下桌。

可以說,只要在這個席上說了話,整個縣城裏的人就都算知道了,畢竟都算是有頭有臉的人物,雖然夠不上最上層的邊,可在小民階層裏,已經是了不得的大人物,有他們作證當場,想反悔吞話回去都難。

玉福二人來到院中,銀花楚楚和小七已經調試好了樂器等著她們兩呢,也就不停下客套,上前擺好了架勢,先合奏了一曲《喜春來·春宴》小令,而後又由楚楚彈了一首《鳳求凰》,歡歡喜喜的帶起了氣氛。

陶仲賓舉杯朝譚塨幾人笑道:“趁今日請來了幾位老爺,也請大家做個見證,我這個阿弟年紀也不小了,相中了李家六姑娘福娘,打算和她做個客人。”

“哎呀,好事呀。”譚塨笑了一聲,他對福娘不熟,可對玉娘還是有印象的,是先頭晏老爺身邊那個花娘嘛,雖說外頭傳言朱千戶丟了命,可譚塨也不會翻臉不認人,對晏子慎和玉娘依舊保留了幾分客氣,萬一人家又翻身了呢,沒必要現在就得罪人。

有譚塨這句話,桌上其他人也笑著和陶叔謙慶賀,“真是一樁喜事嘞,叔謙也成大人了。”

六巧機靈的上前,牽起福娘的手拉著她到陶叔謙位置上去,將兩人挨在一處勸酒道:“小夫妻還有什麽羞臊的,快,碰個杯給我們瞧瞧。”

陶仲賓讚賞的看著六巧,暗自想到自己的錢沒白花,事情完成的還真漂亮,看來還不一定要斷了人,今後若是有什麽事,說不定還能找她。

陶叔謙一邊紅著臉,一邊替福娘攔酒,“她不會喝,我來吧。”

“瞧瞧,瞧瞧,護起人來了。”李德起哄道,“老陶,你這弟弟將來怕妻哦。”

說得大家哄笑起來,滿院子都是笑聲,順著風飄到了邊上院落。

福娘見大家調侃勸說,陶叔謙已經被臊得喝了好幾杯,按住他手幹脆道,“好,我們喝一個就是。”

才要舉杯,忽然間院門轟隆大響,緊接著就是李媽媽冰涼透骨的怒喝,“誰許你們交杯的!”

啪啦一聲,福娘手中的酒杯就跌落在地,面色霎時雪白。

眾人都被這不速之客打擾得停下了動作,宋媽媽忙上前想緩和氣氛,“李媽媽,客人還在哩,有什麽事回去再說。”

卻被李媽媽劈頭蓋臉罵了回去,“好不要臉的豬狗,好不害臊的賊男女,瞞著我這個親媽,私底下做什麽勾當,還回去!我呸!”

她指著福娘面無表情,“趕緊給我滾回家裏去,別讓我在人前說出什麽好聽的來。”

福娘咬著嘴不動身子,陶叔謙站起身躬身行禮,“李媽媽,這是我的主意——”

“呸,你這個該死萬遍下油鍋的畜生,你拐了我的女兒白送你,現在還有臉充模樣在我面前說話,滾,趕緊給我滾!”李媽媽一見著陶叔謙,面色漲紅火冒三丈,要不是顧忌著人多,都想上手打了。

陶仲賓皺著眉頭,只覺李媽媽話語粗鄙,開口道:“我弟和福娘兩個人都願意的,所以才做客人,李媽媽,這事是我們不對,這樣,你要多少錢,說出個數目來我們馬上擡去,大家都和氣些嘛,做什麽要死要滾的,哪裏像是做生意啊。”

“生意?”李媽媽嘴裏嚼著這兩個字,沖陶仲賓嗤笑了一聲,“陶老爺,我們家福娘雖說外頭唱曲,可還是清倌人哩,不做什麽生意,你要是誠心,好,那就三媒六聘八臺大轎的把福娘接去做你們陶家三娘子,我立刻轉身出去。”

“你——”陶仲賓黑了臉,一個花娘還想做他們陶家的兒媳?

“李媽媽,不要說氣話嘛,”六巧上前打著圓場,“要不然,三媒六聘娶回家做二房怎麽樣,三老爺對福娘一片心意,不會讓她吃虧的。”

“妾?”李媽媽氣極反笑,看向陶叔謙,“你要娶她做妾?”連福娘的名字也不叫了。

福娘也望向陶叔謙,陶叔謙使勁搖著頭,伸出手指發誓道:“不,我願意娶福娘為妻。”

可到了這會,陶仲賓成了極力反對的人,他這會才訝然,這事要是當著眾人應承下來,陶叔謙就甭想在清平縣娶到妻子了。

“不行!絕對不行!陶家不可能娶個花娘進門!”

“怎麽就是花娘,”李媽媽再氣福娘也護著她回嘴,“我女兒一沒接客二沒迎賓,清清白白的姑娘,哪裏就壞了名聲!”

陶仲賓指著福娘氣笑道:“即使她沒外頭接客,可她有你這麽個娘,誰知道什麽時候又冒出個不三不四的爹,我們陶家難道還得預備著數不清認不清的親家公麽?”

這話氣得李媽媽幾乎要暈厥過去,陶仲賓這是在羞辱她呀。

福娘可以經受別人罵她,卻受不住有人罵她娘親,推開了陶叔謙氣極道:“陶老爺,我爹住在長安都中,有錢有勢,你不想認他,他還瞧不上你呢!”

什麽?!!!

院中人都齊齊豎起了耳朵,這可是個大新聞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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